閒话烟雨/寻找那遥远的酒香/白头翁

图：青铜器国宝“莲鹤方壶”/资料图片

二○一五年二月，由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评选出的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共八十五项，其中“含酒精饮料的酿造”年代距今约八千年，以年代久远论应居第三位。第一为“水稻栽培”，距今不少於一万年；第二为“猪的驯化”，距今已然八千五百多年；第三就是酒的酿造。

中国科学院的评选结果颠覆了多少祖传的理论和概念，不是先有文化后有酒，不是酒助文化，而是有酒才有文化，酒助文明。中国仰韶文化距今有六千多年，自仰韶文化始，才诞生出龙山文化、红山文化、丝绸文化、青铜器文化、甲骨文文化，等等，似乎文化二字应该出自瑞典人安特生，因为是他发现的仰韶文化，但在中国历史上却迟迟未见有酒文化的记载，似乎酒无文化，不成文化，其实我们的先祖，在刚刚解决了吃饭问题，解决了“水稻的栽培”，“猪的驯化”，就开始着手酒的酿造发明。酒是人类精神的食粮，没有酒，人类文明的步伐可能放慢；人类需要酒，文明需要酒，莫说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即使是中国人引以为自豪的养蚕、缫丝、种茶、髹漆、陶瓷、青铜冶炼，等等，皆莫能望酒之项背。我们的祖先更具有历史的眼光。

中国古代的青铜冶炼是中国古代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现在已知的青铜器中，酒器最多，许多礼器和祭器也都与酒文化有关。“中国”两字的得据，也是源於一件西周时期的青铜酒器何尊。这件一九六五年九月被它的发现人以三十元人民币卖给废品收购站的国宝重器，工艺精美，造型雄奇，关键是其内胆底部竟然有十二行共一百二十二字的铭文，其中“宅兹中国”，是中国最早的文字记载，酒文化渊远流长。

先秦文化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酒文化。据史所记，商王朝的上层，“有肉才欢，嗜酒如命。”商朝人日食两餐，要求顿顿有肉，餐餐有酒，且以酒为尊，以醉为荣、为贵、为尚，商朝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完全“醉”在酒裏。酒的酿造技术在商朝得到了很大发展。夏商周时期的酒，尚未走下神坛，酒代表着权力、地位、财富，酒神圣得直上祭坛，酒高贵得不下士大夫，非天子、诸侯、士大夫莫属，即使如此，酒也要先履行其神圣的祭祀职责，才能隆重地走下神坛，让天子、诸侯、士大夫享用，那是酒的尊严，酒文化是士大夫文化。

中国第一部，也是最伟大的诗集《诗经》是酒文化的代表作之一，诗和酒的关係，应该像酒和水的关係。没有酒就不会有诗，不会有好诗；诗的重要起源，就是酒醉的抒情。

先秦时代的酒文化，已然相当浓烈。诸子百家中，孔子就知酒、喜酒，深知酒的尊严。孔子饮酒，饮而有度，有礼有制，不超雷池一步，循礼而饮，未闻孔子饮酒失态，孔子酒量非凡，先秦乃至夏商周至春秋战国时期，孔子之酒亦唯尊唯上。《史记》中记载孔子能饮酒“百觚”，即使是公元前五世纪的酒，亦非凡人能举。孔子的酒量在春秋战国应“天下莫不知焉”，天下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在中国青铜器国宝中，有一件声震遐迩的“莲鹤方壶”，酒文化的代表作，看过这件国宝的人，何止数十万，上至国家元首，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在它面前肃然起敬。“莲鹤方壶”因酒而生，因酒而尊，因酒而雅，因酒而名。当我第一次站在高达一百二十六点五厘米的这樽青铜酒器面前，我甚至周身有些瑟瑟发抖，因为只有你站在它面前，你才会感到人间有神器，神器之中有酒，那分明是天上神水，酒的魅力也源於酒文化。

当天子、诸侯、士大夫伫列神坛之前，九隻青铜大鼎一字排开，九隻大鼎前面并列的是八簋，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青铜金属的亮光，莊严肃穆。行国礼，祭祀天神，非酒不能人神相通相融。敬天、敬地、敬神、敬先人祖宗，那饮酒的青铜酒器为爵，到先秦时代，饮酒的酒器估计有十几种，尊、罍、爵、角、觚等，但我面前的这一酒器是我们至今发现的数百个先秦时代青铜酒器中最漂亮、最尊贵、最风流、最抢眼的，它被专家命名为“夏王朝乳钉青铜器”，堪称国宝。它是公元前二十一世纪夏王朝的器物，这夏爵在如今世界上当属唯一，它傲然屹立在那裏，傲视天地，也傲视历史、岁月，它只尊重酒，它曾经为之诞生为之死亡的酒。这尊乳钉纹青铜器，长流尖尾，束腰细足。“流”就是酒流入口之处，把饮酒的流酒口做得又细又长，像迎风舞动的长袖。夏王朝时倒酒是用勺子斟酒，因此后尾做成尖尾，金属流线，顺势而成，漂亮、优美、大雅也是科学，三足鼎立，像舞姿中的绅士。天子举爵，诸侯举爵，士大夫举爵，那该是多麼隆重莊严的场面，多麼高贵尊严的氛围，多麼雅致高调的情怀。敬完神、天地、祖先，都深弯腰，面对黄土地，双手捧爵，把爵中之酒轻轻洒成一条线。谁能想到，这种以酒祭天祭地祭祖的仪式竟然传衍了数千年，直到今天，人们仍然这样做，彷彿非酒无以祭神、祭祖、祭苍天厚土。

中国自有史以来，哪朝哪代没有酒的尊严，酒的祭奠？哪篇哪页没有酒的浸泡，酒的滋润？八千年以前，人类可能刚刚醒来，世界还是一片荒蛮，文化尚在土壤中孕育，文明还像未跳出东海的朝阳，酒却悄然而生，这种神奇之物。那当是人类智慧、兴旺、繁荣走向发达的积累和预示。